清河之佐

【ME】《六英尺深/Six Feet Under》【下】完结

望北之川:

I lost myself, but I remember you.


【8】


爱德华多买回那个保险箱的时候,达斯汀还挺奇怪的。


他好奇得很,老是缠着华多问他在里面放什么。爱德华多没办法,只好打开保险箱给他看,达斯汀看到一只普通的腕表。


它被按停在12点59分的时间。


达斯汀拿它看了又看,看不出什么特别的,不由得大失所望,他问爱德华多,这表也不值钱,为什么还要买个保险箱放进去?


爱德华多温和地笑了笑,没有回答。保险箱锁的不是表,是爱德华多的心。他很清醒,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


爱德华多后来没有再打开过这个保险箱。他重新买了一只腕表,也给马克买了一只,当是百万会员日那盒名片的回礼。


 


肖恩看了瞠目结舌。


他前阵子破产穷得只剩下那辆宝马5系,连第一回请马克和爱德华多吃的那顿饭都是赊账的,现在Facebook水涨船高,肖恩这才又恢复到自己稍微满意的生活质量。


他妈的,马克送了几美金的一盒名片给爱德华多,爱德华多回了几千美金的一只腕表给马克,还说贵的那些马克也不喜欢。


肖恩吐槽,有个有钱的男朋友真是太好了。马克懒得理他,看也不看他一眼。


爱德华多笑了笑,说,可马克也不在乎钱,而且现在他可以把整条奥本大街买下来变成他的乒乓球室啊。


肖恩差点没一口血吐出来,他妈的,你们要脸吗?


达斯汀在旁边说,可是你对实习生就是这么干的啊,你怎么不觉得自己不要脸,华多跟马克还是一对呢。


肖恩简直要被气死。


 


马克百万会员日后就向哈佛提出休学的申请,而爱德华多还在帕罗奥图和哈佛之间奔波。


Facebook扩张得太快了,马克另外又租了好几栋公寓作为员工住所。他们搬家几次,每一次马克都把爱德华多的东西一起带走——当然也包括那只保险箱。


 


当年马克两场诉讼缠身,筋疲力尽,Facebook的起步虽然堪称迅猛,但还是有各种事情左右掣肘。


爱德华多每次想到这一点就很心疼马克,这次他作为CFO,全力配合Facebook和马克的策略。


马克现在只要应付文克莱沃斯兄弟的诉讼。


他本来就看不上那对双胞胎,他们的诉讼花不了他多少精力,直接以6500万美元和解。


没有了和爱德华多的那场旷日持久的诉讼,马克火力全开,一心一意扩张Facebook。


2005年初马克就推出了Facebook的高中版,正式开始向全美高中扩张。


他的步伐非常迅速,到5月,Facebook已经扩展到大部分美国和加拿大的大学和学院,还有英国、墨西哥;9月,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也被马克纳入帝国版图中。


 


所有事情都比爱德华多原来知道的要快很多。




有一天,爱德华多和马克做完爱,他趴在马克身上,想起现实里的事情,忽然难过得落下泪来。


他伸手摸了摸马克的脖子,眼泪滴落在马克的脸上。


他说,我不知道我曾经是你的缰绳,我勒住了你,你花了那么多力气才挣脱我。


马克握住他的手腕,亲吻了一下爱德华多的手心。


他对爱德华多说,我没有想过挣脱你,华多。没有缰绳的马是野马,那根缰绳套住了马,但是也带着它不跑弯路,最快前往终点。


 


2006年,Facebook对所有互联网用户开放,引起很多现有用户的抗议。


同年6月,爱德华多以极优等的成绩,获得经济文学士的学位,从哈佛大学毕业。


 


爱德华多在哈佛的毕业典礼上致辞,做了一次简短而精辟的关于Facebook的演讲,阐述全面开放互联网注册的必要性,并对Facebook现有用户提出的问题进行解答。


爱德华多从台上下来,走向马克,首次在公众场合和他热烈地拥抱亲吻。


 


马克和达斯汀尽管都休学了,但他们这天也从帕罗奥图前往哈佛参加爱德华多的毕业典礼。


当天,爱德华多的毕业致辞就登上各大报刊的科技版版头,舆论迅速扭转,原来对全面开放注册的反对声音顿时弱了不少。


同时,Facebook创始人公开恋情的消息也不胫而走。克里斯作为PR,立刻发表了Facebook对LGBT平权的态度,Facebook社会声望稳步上升。


 


那天晚上,爱德华多在柯克兰的H33度过,宿舍里所有人都在,马克、达斯汀、克里斯,还有比利。


他们为爱德华多搞了一个游戏之夜,像以前还没有Facebook时的那样。


夜半,爱德华多和马克挤在同一张床上,其他人都喝得醉醺醺的,马克亲吻了爱德华多。


 


一个月后,爱德华多办妥毕业的各种杂事,前往帕罗奥图,正式全职担任Facebook的CFO。


2006年末,在爱德华多的推动下,Facebook提供免费分类广告的计划正式上线。


2007年末,Facebook通过广告和虚拟商品盈利达1亿5000万美元。


2008年,Facebook全球独立访问用户首次超过了竞争对手Myspace,同时全球用户已经达到1.5亿。用户人数覆盖全球各大洲。


 


马克的脾气并不是很好,但有爱德华多在他身边,安抚了他不少,尽管硅谷暴君的名头依然响当当,也不过是媒体的笑称,他几乎没有受到社会大众对他个人形象的攻击和质疑。


马克·扎克伯格成为当代美国梦的代表以及新兴产业财富圈的新贵。


 


2009年,Facebook赶超雅虎成为全球第三大网站,与微软谷歌领衔前三。马克计划在新加坡设立办事处,支持新加坡及东南亚的业务。


爱德华多为此独自前往新加坡,2010年中,新加坡办事处建好并走上正轨,他才返回美国。


 


2011年,爱德华多向马克推荐还未成气候的WhatsApp。


在探讨过网络社交朝着即时聊天方向发展的大趋势后,马克挤掉红杉资本,斥资1000万美元入股WhatsApp。


 


2012年Facebook凭借WhatsApp在快速成长的移动消息市场站住脚,与其他的电信公司展开竞争。


同年,Facebook上市。Facebook的市场价值攀升到1000亿美元,超过亚马逊、思科等成为最值钱的高科技公司。


 


上市当日,马克在Facebook的庆功宴上,拿出自己设计的戒指,向爱德华多求婚。


两人当晚把各自Facebook主页上“交往中”的情感关系,更改为“已订婚”。


媒体嗅觉敏锐,立刻发现了这一改变。马克和爱德华多亮出订婚戒指,大方公开关系。


 


许多报刊花费巨大篇幅追溯两人恋爱历史。


从哈佛大一那场犹太联谊会一直写到今日庞大的Facebook帝国。媒体赫然发现,这么多年来,爱德华多和马克竟然一直都是对方的唯一,从来没变过,Facebook的发展史俨然就是他俩的爱情史。


不少评论人感慨,Facebook是马克的帝国,但是马克背后是爱德华多。他们性格互补,一攻一守,台前幕后,放眼硅谷,甚至整个美国,找不出第二对比他们更齐心的合伙人,也没有比他们更合拍的情侣。


 


一时间,马克和爱德华多两人被誉为硅谷的典范爱侣。


 


2013年,首席财务官爱德华多公布Facebook第二季度营收和净利润数据。


强硬的数据让人们再次见识Facebook强劲的增长势头,促使投资者将该公司股价推向了新高。


同年,Facebook市值增长至2016亿美元,成为全球排名第22位的公司。


2014年,Facebook允许广告主投放视频广告,同时推行付费广告。


 


2015年6月26日,美国最高法院裁定同性婚姻在全美合法。


当日,爱德华多和马克决定将注册婚姻的日期提前,直接登记成为合法配偶,并通过记者会发布消息。


马克将Facebook的图标更改为彩虹色,以响应LGBT平权的这历史性的一大步,同时上线代表同志婚姻关系的新图标。


他和爱德华多成为该系列图标的最先使用者。


 


2015年12月,爱德华多和马克在门罗帕克的新寓所举行了一场小型结婚仪式。


他们只邀请了不到一百人,达斯汀和肖恩担任伴郎。


达斯汀表现得比爱德华多和马克还要高兴,知道后差点哭出来。


 


婚礼当日是门罗帕克一贯的晴朗好天气。


宾客陆续入场,而进来后,他们才惊讶地发现,这竟然是马克和爱德华多的婚礼。


婚礼现场充满了各种浪漫的新奇元素,为了照顾马克的视觉,主色调是浅蓝色,门罗帕克的寓所被布置得仿佛在云端之上。


 


爱德华多穿着黑色的高定西装,阳光下微笑着走向马克。


像生命中无数次走向他那样,携带着爱意和温柔走来,要和他共度一生。


他一直是英俊优雅的,但眼前绝对是马克记忆里最美丽的一幕。


爱德华多和马克在20岁时相遇,现在他们33岁了,人生的三分之一都与对方有关。他们生命中最伟大的业绩,最浓墨重彩的每一笔,也都有对方的身影。


如果人生有尽头或是终点,那他们也必定是一起抵达。


 


爱德华多和马克在证婚人的誓词下,为对方戴上代表爱情和诺言的戒指。


马克搂住爱德华多,他难得地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,“我终于拥有你,华多。”


爱德华多微笑,“你从来拥有我。”


马克很认真地看着他,那一刻,好像证婚人和在场的宾客都不存在,所有一切都不存在那样,他的眼里只有爱德华多。


 


“你也一直拥有我。”马克对爱德华多说,“这一点无论什么时候,无论在哪里,都没有改变过。”


“华多,我从来都是爱你的,不要质疑,不要忘记。”


 


然后,马克亲吻了爱德华多。


 


 


 【9】


被爱德华多和马克邀请前来参加婚礼的都是他们的朋友,熟知两人的关系,所以婚宴上大家都非常尽兴。


Beast是个人来疯,撒欢一样玩,结果撞了达斯汀,达斯汀手上的酒全洒在Beast身上。Beast使劲的甩它那一身拖把一样的毛,又飞溅了达斯汀一身。


爱德华多吓了一跳,抱歉极了。达斯汀当然不介意这个,他今天太高兴了,可是爱德华多还是坚持把他领到屋子里稍微收拾一下。


爱德华多带达斯汀到衣帽间。


达斯汀跑到里间处理西装上的小问题,爱德华多在衣帽间外间等着。


 


然后,他看到了那个保险箱,它被放在衣帽间的角落。


爱德华多和马克搬家了好几次,他都快要忘记这个保险箱了。


在那一刻,他忽然想起了一切。


爱德华多手心冒汗,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冲动,想要打开它。


不,不要打开,不要打开,他跟自己说,打开它,一切就完了。


 


但是刚才婚礼仪式上,马克说“华多,我从来都是爱你的,不要质疑,不要忘记”,这句话就像咒语,驱使爱德华多一步步走向保险箱。


那个箱子一旦重新出现在他面前,就像久埋的种子,终于发芽。


念头是那么微弱,可它穿破爱德华多的心脏和理智,让他不能对那个保险箱视若无睹。


 


爱德华多伸出手,转动密码锁。


“喀啦”一声,保险箱开了。


那只腕表还放在保险箱正中央。


它已经多年不见日光,却好像还是崭新的那样。


腕表安静地等待在那里,秒针、分针、时针都是静止不动的,它一直在等待时光重新转动。


爱德华多把它拿出来。


他的手好像不受控制,衣帽间很安静,达斯汀在里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,寓所外花园的婚礼的喧闹好像也停了。


 


整个世界此时只有门罗帕克。


门罗帕克只有这栋公寓。


公寓里只有这间衣帽间。


衣帽间里只有爱德华多。


爱德华多手里有那只腕表。


 


他按下侧旁的按钮。


秒针时隔多年开始跳动。


45、46、47……57、58、59……0。


腕表停在1点整。


它没有再动过,它坏了。


 


爱德华多怔怔地握着表,他在衣帽间站了很久很久。


忽然意识到不对劲。


身边没有一丝声音,宾客的喧闹、Beast的犬吠,达斯汀的絮絮叨叨,全世界真的好像就只剩下他一个了。


爱德华多敲敲里间的门,用干涩的声音问:“达斯汀,你换好衣服了吗?”


没有应答。


“达斯汀?”他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。


“不……不,达斯汀……回答我……”爱德华多恐惧起来,他说,“我要进去了……”


世界依然寂静一片。


 


爱德华多拧开门把,他推开门。


眼前不是衣帽间的里间,他看到了门罗帕克公寓的花园。


花园里空无一人,所有宾客消失了,婚礼现场的布置也全部消失了。


爱德华多猛地关上门,回头一看,他和马克一起设计装修出来的公寓,完全变了样。


只剩下白色和蓝色的极简装潢,衣帽间里的衣服也完全不一样了,没有一件是爱德华多的。


 


于是爱德华多明白了,马克这个甜蜜又漫长的梦,


 


终于结束了。


 


 【10】


爱德华多的灵魂被抽走,他无法判断自己在哪里。


他推开衣帽间的门,一步步往前走,走过长廊,下了楼梯。


这栋房子很陌生,也很熟悉。


这是他和马克在门罗帕克的寓所,可又不是他的家。


阳光从走廊的窗户里晒进来,整栋房子被光线烘得亮堂堂的,干净静谧得不似有人居住,全是寂寞的气息。


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向他走来,“萨维林先生,你好。”


爱德华多并不认识他们,他看着他们,好像没听见这句话。


“先生在最里面的房间。”为首的医生对爱德华多微笑。


然后他们鱼贯而行,从爱德华多身边穿过。


爱德华多回头看着他们下了楼梯,再回头看向走廊尽头的房间。


他听见自己的呼吸,听见自己的心跳。


爱德华多不知道“先生”指谁,不,他知道,他知道,他只是不敢去想。


长廊最里面的房间走去,好像有命运的牵引,他完全无法拒绝,爱德华多一步步走向那里。


 


走廊的尽头,那是他和马克的卧室。


爱德华多颤抖着手打开门。


首先入目的是正对房间门口的大片落地玻璃墙,能看见整个花园。


然后,爱德华多看到倚坐在床上的年老的马克·扎克伯格。


 


马克已经80岁了?


或者90?


爱德华多不知道。


他没有了当年锐利的脸部轮廓,取而代之的是时光凿下的痕迹,他脸颊、眼角、嘴角和额头的皱纹,都是爱德华多不熟悉的,他的卷发也全白了。


他这么陌生,可是爱德华多就是知道,他就是马克,他深爱着的马克。


 


爱德华多站在门口,不敢再往前一步,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。


没人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伴侣年老至此,而自己无能为力而不难过绝望的。


那可是马克。


他的马克。


他还没和他一起老去啊。


 


马克注意到他,慢慢转头,看到爱德华多后,马克似乎也有点吃惊。


但很快他就笑起来,“过来,华多,来我身边。”


爱德华多不受控制地走过去,每往马克那走一步,他就听见自己心脏一点点碎掉变成齑粉,飞散在空中的细微声响。


终于,他坐到马克身边的椅子上。


 


马克抬手抚摸他的脸,用温柔得不可思议的目光端详着他。


“华多。”


他干枯的手指划过爱德华多的眉目和脸颊,像抚摸自己珍藏爱惜的宝物。


马克笑着问他,“你怎么还是我记忆里24岁时的模样?”


 


爱德华多的眼泪止也止不住,他颤抖着握住马克的手,眷恋地把自己的脸颊贴在马克的手心里。


马克这么老了,他的手有点冷和干,手心手背都是皱纹。


曾经不断敲出代码的手指不再灵活,连说话都变得很慢。


“别哭,华多。”马克说,“你肯来看我,我多高兴。”


爱德华多摇摇头。


马克给他揩掉眼泪,可是当他眨眼时,眼泪又流出来了,好像他要把一生的眼泪都为这个马克全部落下来。


马克又笑了。


“我记得以前你多倔强,只在砸了我电脑那天红过眼睛。”他说,“后来我怎么欺负你,你都不会哭。”


年老的马克很耐心,对待眼前年轻的爱德华多像对待一个孩子。他温柔地不断给爱德华多揩掉那些新落下的眼泪,还想要逗笑他。


 


“你知道吗,你哈佛毕业的那天,我去见你了,你就是这个模样的。”


马克一边给他擦眼泪,一边说。


他的目光不舍得从爱德华多脸上移开,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爱德华多了,他都快忘记爱德华多的模样。


可是当马克看见他,又觉得自己把爱德华多的模样一直记得很清楚,他一点都没变过,还是这么英俊,还带点柔软的稚气。


 


“后来呢?”爱德华多喃喃地问马克,“后来的我们怎么了?”


“后来?”马克笑着说,“后来……我很后悔你毕业那天,我没有去找你说话。”


“所以我们后来,没有再说过话。”爱德华多怔怔地重复。


“是啊。”马克说。“我一直后悔着,我那时有很多话想跟你说,可是一句都没有说出来,我只是看着你致辞,然后你被你的朋友们簇拥起来。”


“华多,你这么好所以总是很多朋友。”他停顿了一下,忽然像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情。


“你在诉讼时说你是我唯一的朋友,我只有你一个朋友,我那时候真的很生气。我不止你一个朋友,但是我只有你一个爱人,华多。”


 


于是爱德华多想起来了。


他想起了很多很多往事,那些已经被他刻意忘记了的往事。


“我……我去了新加坡,”他同样凝视着马克,“因为那里离美国最远,离你最远……”


“我知道。”马克笑着说。


“我不想看关于你的事情,我把你的邮箱和电话都拉黑了……”爱德华多还是在哭,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,委屈又内疚。


“我知道,我黑进过你的邮箱,在黑名单里看到我自己。”


“你就只是看着……”爱德华多哭着,他不知道怎么就是很难过,甚至忍不住对马克发脾气。


“你是黑客,你可以自己解除黑名单!”他冲马克毫无道理地责备。


“你总是任性妄为,你怎么不任性妄为了呢?!”


“我怕你不高兴啊,华多,你这么生我的气。”马克摸了摸他的脸,湿漉漉的。


他笑着解释,“我在等你把我的黑名单解除,我就找你说话。”


“我在等你找我说一句话,我就解除你的黑名单……”爱德华多生气地说。


“对不起,华多,我不知道。”马克说,“如果我知道,我不会等了一辈子。”


爱德华多抱住马克已经很瘦的身体,把头埋在他的肩窝,眼泪打湿了马克的睡袍。


马克用不再有力气的手臂,把爱德华多抱在怀里,轻轻拍他哭得抽噎的背,笑着哄他。


“怪我骗了你,是我的错,让你把我们的爱情埋在了六英尺深的地下。”


六英尺是死者入土的深度,人们含泪把自己最爱的人葬入,每一抔土都混着他们的泪水。


 


“不是……不,马克,”爱德华多摇头,“对不起,马克,对不起……”


“你永远不需要跟我说‘对不起’,华多。”马克温和地说,“我很快也要到六英尺深之处去了,但你来见我了,你遗忘了爱情,却还记得我。”


 


“不,马克……”爱德华多泪流满面,抱紧马克不放手,“别走,别离开我。”


马克伸手轻轻捋了捋爱德华多的头发,好像在包容过分胡闹的孩子,并试图和他讲道理。


“我太老了,华多。你看,我已经92了,我这一生快要过完了,我很满足,除了没有你。”


“不!”爱德华多崩溃,他听不得马克说这样的话。


马克是爱德华多心里永远不老的少年,那个有了好点子,就硬把他拖到冬夜里兴奋地要他一起来改变世界的少年。


 


爱德华多捉紧马克的手,“跟我出去,马克,我们出去,我们还年轻,你很年轻,我也是!我们可以重新来过……”


他探身过去抱着马克,“求你了,我们离开这里……我想和你重新开始,马克……我们离开这里,回去我们应该在的地方……”


马克爱怜地抚摸他柔软的棕发。


“你想回去吗?”他问爱德华多。


“我想和你一起回去,马克。”


 


 【11】


爱德华多从梦中被机器唤醒时泪流满面,他用力拔掉器械,挣扎着爬起来看向一旁。


马克的床空了,他第一个念头就是马克去世了。


“不!”爱德华多觉得自己要疯了,“马克!马克!”


在旁边一直监控睡眠数据的克里斯立刻抱住爱德华多。


“马克呢?”爱德华多大叫,看不到马克让他崩溃,奋力推着抱他的克里斯。


“冷静,华多!”克里斯用力抱紧他,“他在,他一直都在。”


爱德华多在克里斯怀里挣扎了好一会,才脱力地软下身体。


克里斯把他放在躺椅上,给了他一杯温水,爱德华多捧着温水还在发抖,他只是问,“马克呢?马克呢?”


克里斯坐在他对面,温柔地看着他,“华多,马克一直在等你。”


“他在哪里?”爱德华多问。


“那你又在哪里,华多?”克里斯反问。


爱德华多茫然地看了看克里斯,然后又看了看身处的房间,“医院,我在医院……”


“你是怎么来医院的?”克里斯问他。


“……”爱德华多花了点时间,“马克猝倒了,你们找我来……”


“你再仔细想想,”克里斯问,“真的是我们找你来的吗?我们怎么通知你的,电话,还是邮件?你又是怎么来的?”


“我……”爱德华多正要回答,却发现脑海里关于这些一片空白,到处都是记忆断层。


他只记得自己出现在Facebook的股东临时大会,因为CEO出事了。


谁告诉他的?


他怎么接到通知的?


爱德华多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。


“不,我不记得了,我在马克梦里过了十年,我不记得了。”


“华多,”克里斯又说:“你记得帕罗奥图的雨夜,你是几点见到马克的吗?”


“1点……”爱德华多说,他记得那只腕表,马克定做的那只腕表,永远走不过1点。


“真的是1点吗?”克里斯问。


 


爱德华多抬起头,“什么意思?”


“华多,帕罗奥图的雨夜,”克里斯看着他,一字一句地问,“你是1点抵达公寓的吗?”


“1点抵达吗?”他重复了一边问题。


 


“我在机场等了你一个小时,你没来接我,马克。”


“现在几点?”


“现在12点,或者纽约时间3点,如果你想知道的话。”(注:帕罗奥图和纽约有3小时时差)


 


“12点,我是12点抵达的公寓。”爱德华多看着克里斯,他开始捉紧克里斯的手,一些真相呼之欲出。


“你记得你是怎么来参加Facebook的股东大会吗,你记得你怎么来医院吗?”克里斯继续质问,他伸手摸了摸爱德华多的脸。


“这里真的是现实吗?还是一场梦?马克找了你很久,我们也找了你很久,回来吧,华多。”


爱德华多的愣住了。


“醒来,华多,马克在等你。”


 


 【12】


爱德华多醒了。


这次他是真的醒了。他躺在病床上,暂时还没法做出太多动作,因为他昏迷了很久,已经十分虚弱,正在一点点地恢复。


克里斯在他身边,当然,还有爱德华多的家人。


现在爱德华多总算知道是怎么回事了。


猝倒的是他,不是马克。


他在新加坡因为过劳而猝倒,然后栽下楼梯,尽管急救及时,却一直陷入深度昏迷没有醒来。


萨维林家申请梦境唤醒,可是链接了好几次都失败了,因为爱德华多的深度昏迷非常严重,几乎没有意识,连梦境都没有。


一个月后,医生下诊断他很可能要变成植物人了。


 


这时候,已经和爱德华多十一年没见过面的马克来了。


马克和克里斯一起与爱德华多进行思维链接,他们在梦境中模拟出Facebook的总部、医院,然后不断向爱德华多的潜意识发送暗示。


“马克出事了,他需要你。”


“马克出事了,他需要你。”


“马克出事了,他需要你。”


“马克出事了,他需要你。”


“马克出事了,他需要你。”


“马克出事了,他需要你。”


……


……


I need you,Wardo。


I need you,Wardo。


I need you,Wardo。


……


 


在所有人都要绝望的时候,马克还在坚持着。


终于有一天,奇迹出现了。


长时间以来,对任何治疗都毫无反应的爱德华多,首次对“马克需要他”的信息,产生了回应的微弱脑部活动——


在马克的第一层梦境里,爱德华多“亲自来到”Facebook的总部。


他为马克而来。


 


I need you,Wardo。


I’m here for you。


这是他们永远不会失效的羁绊。


 


时隔十一年,他们已经彻底决裂,可是当马克不断呼唤他,需要他的时候,哪怕只有一缕潜意识,爱德华多还是践诺而来。


 


马克就这样找到了爱德华多的潜意识。


 


可是爱德华多的潜意识还是混沌而微弱,根本无法清醒。


思维链接应用在临床上,是通过梦境激活大脑活动,于是马克决定“引诱”爱德华多继续深入到第二层梦境,进一步激化他的思维。


他和克里斯在第一层梦境中,把“马克猝倒了,需要梦境唤醒”的暗示编得更圆一些,以“寻找马克”为由,哄骗爱德华多跟着马克继续进入第二层梦境


 


第二层梦境,马克为爱德华多创造了一个又一个的梦,三谎言的测试、柯克兰H33、帕罗奥图的雨夜、合同……


爱德华多的大脑在马克给他塑造的梦境中慢慢被激活,而他的记忆也在修复。


 


接下来,马克决定刺激他的想象力。


于是他让克里斯继续“引诱”爱德华多进入第三层梦境


从帕罗奥图雨夜开始,马克为爱德华多塑造了完全不一样的经历。


 


马克是个思维非常缜密的人,他用自己强大的思维能力,在第三层梦境里为爱德华多创造了一整个世界,任由爱德华多依据想法不断修正经历的一切。


他本来只想让梦境结束在百万会员夜,可是爱德华多迷失了,连带着思维链接的马克也一起被困在梦境第三层


于是他陪着爱德华多在第三层梦境里过了十年。


他们一起创造整个世界。那是只属于马克和爱德华多的十年,一个美好甜蜜的世界。


在结婚那日,爱德华多重启了梦境,第三层梦境崩塌,马克坠落梦境第四层


 


每一层的梦境时间流逝都比上一层要快很多,梦境越深,时间差越大。


在爱德华多发愣的几分钟时间里,马克在梦境第四层已经过完了一生。


直到爱德华多找到行将就木的他。


 


爱德华多的绝望和爱情,终于在强烈的刺激下,他迸发了求生欲。他想把马克带出梦境的想法同时激活了自己的大脑。


爱德华多醒了。


 


克里斯坐在爱德华多床边,说完一切。


“他……是我把他困在梦里一辈子……”


在可怕的沉默过后,痛苦渐渐像潮水一样漫上来,爱德华多清晰地意识到,自己让马克在梦里变得那么年老。


克里斯摸了摸爱德华多的棕发,“当时马克带我来新加坡,你大哥问他,‘我们都没法叫醒他,你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?’你猜猜马克说什么?”


爱德华多摇摇头。


“马克对你大哥说,‘我赌他还爱着我’。”


爱德华多的眼泪落下来,没入鬓边。


“他没有赌错。”克里斯感叹:“你和马克十一年没见了,谁叫你都没有任何回应,可是我们一直暗示你马克出事了,你的潜意识就对此做出了反应。”


“所有人都不敢置信,那么多年来,所有人都没想到你还爱着他,除了马克。因为他也还爱着你。”


他和马克之间,即使兵戈硝烟,一片废墟,爱情还是顽强地一息尚存。


 


克里斯给爱德华多戴上那只腕表。


“这真的是马克做的。”他说。


“不过它永远走不过12点。马克怕你醒来分不清现实,所以在梦里让我骗你是1点。等你记起来一切,你就知道12点才是现实,1点是梦境。”


 


这只腕表是马克的心,你要是迷失了,马克会把你带回来的,相信马克。


 


当时克里斯这么跟爱德华多说,而马克确实做到了。


他想得很细致,爱德华多一直被他牵着行走在混沌的黑暗里。


那么那么长的一段路,马克始终没有放开过爱德华多的手,终于把他带回现实。


 


“马克在哪里?”爱德华多问克里斯。


“他正在接受心理辅导。”克里斯笑了,“毕竟他在梦境几十年。他得重新适应一下自己才只有33岁这个‘可悲’的事实。”


“不过你放心,马克很理智,而且针对‘梦境唤醒’后遗症的心理治疗是很有效的。只是你得等上一段日子才能见到他了。”


 


克里斯站起来,俯身亲吻了一下爱德华多的额头。


“好好休息。”他说,“马克会愿意见到一个健康的你。”


走到门口的时候,克里斯停下脚步。


“华多,我在梦里跟你说的,你是马克名为‘情感’的肋骨,你说马克早已经把你从胸膛里抽出来了。”


他想了想。


“然而,上帝抽出亚当的肋骨,那根肋骨成了他的伴侣夏娃,华多。”


 


肋骨既柔软又坚韧,它保护着马克的心脏。马克年少时太轻狂决绝,把爱德华多抽离。


马克没有了爱德华多这根肋骨,经年累月地疼痛,只能变得更坚硬。


爱德华多没有了马克,他再也摸不到马克跳动的心,以为自己被遗弃。他认为爱情已死,他也不要再爱马克了,于是把爱情埋葬在六英尺深的地下。


可他是马克的肋骨啊。


全世界都以为他们完了,只有马克知道,在自己坚硬的内壳,那颗跳动的心脏还爱着爱德华多,同时坚信爱德华多也必定还爱着他。


所以他来了,为爱德华多而来。


爱德华多也出现了,因为他是马克的肋骨,马克需要他。


他们在梦境相遇。


肋骨不再在马克身体里,可马克要让他变成自己的伴侣,就像亚当和夏娃那样。


 


 


 


 【End】


两个月后。


爱德华多坐在医院楼下的花园长椅上阅读。


太阳正好,晒得他懒洋洋的。


有人坐到了爱德华多身边。


爱德华多翻书的手停住了,他连呼吸也忘记,浑身紧张得僵硬。


“华多。”坐在他身边的人说,“我来了。”


 


马克,马克,马克,马克,马克。


爱德华多的心里一直在呼喊着这个名字,可是他却不敢抬头。


他的眼睛模糊了,水滴砸在纸张上,文字化成一团墨迹。


爱德华多用力攥着书。


马克的手伸过来,摸了摸爱德华多绷紧的手,然后轻轻抽走了他手上已经被捏皱了的书放到一旁。


爱德华多回过头,看到马克坐在自己身边,凝望着他。


 


他在梦里见过马克的一生,19岁的马克,33岁的马克,92岁的马克。


19岁的马克尖锐刻薄,又充满进攻欲,对世界野心勃勃。


33岁的马克心胸豁达,视野博大,依然对世界怀抱着热烈的爱。


92岁的马克磨掉了棱角,他变得平和温柔,包容一切。


他曾在自己梦里过完一生。


 


现在,他们回到现实里,33岁的马克坐在爱德华多身边。


他还穿着GAP的帽衫,深棕色的头发还打着可爱的卷,眼神很熟悉,又有哪里不一样了。


他跟自己记忆里的、梦里的每一个马克都不一样,可他们又都是眼前的马克。


爱德华多伸手摸马克的脸,平滑的皮肤,深刻的轮廓。


感谢上帝,马克和自己一样,并没有先行老去。


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光,很多很多的机会。


 


马克握着爱德华多的手腕,他说,“我要吻你了,华多。”


爱德华多颤抖着闭上眼,马克的吻没有落在他的唇上,而只是轻轻落在他的眼睛和脸颊上,他吻走了爱德华多的眼泪。


“对不起,马克,对不起。”爱德华多一边承受着马克的亲吻,一边痛苦地道歉。


马克停了片刻,然后吻住爱德华多的唇,用一个温柔又强势的吻堵住了他的道歉。


 


马克结束这个吻,命令他,“看着我。”


爱德华多睁开他那双棕色的,曾经甜蜜得像焦糖一样,而现在却因为强烈的内疚溢满悲伤的眼睛。


“我们在一起吗?”马克问他。


“我不知道……”爱德华多摇摇头。


他曾冻结过账户,曾起诉马克,曾把他困在梦境里,让他孤独过完一生,“我可以吗?”


尽管人醒来后,随着时间的推移,梦中的情绪和细节都会逐渐模糊,“梦境后遗症”的治愈只是时间上的问题,可是爱德华多一想到自己那十年和马克那一生,他就无法原谅自己。


 


“最开始是我用欺骗毁掉了我们的爱情。”马克说,“那十年是我还给你的,我心甘情愿。然后那一生……”


他停顿了一下,“华多,我已经过完了没有你的一生,我不想重来一次,接下来我想过的是拥有你的一生。”


马克从帽衫的口袋里拿出一个深蓝色的盒子,打开是一双对戒。


他有点局促不安,“我不太记得有没有记错,毕竟那个梦对我来说有点遥远了,抱歉,华多,这是梦里我们的婚戒,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戴上它?”


爱德华多的视线落在对戒上,拿起一只把它套进马克的手指。


“我愿意。”他说。


爱德华多主动亲吻了马克,像梦里千千万万次那样。


“我记得我们还没有离婚吧?”他拥抱着马克说。


“那得先结婚。”马克立刻说。


“好。”


 


他们曾经迷失,曾经把爱情埋葬六英尺深。


可是一场滂沱大雨后,一息尚存的爱情,穿过死亡的土壤,破土而出。


 


那朵红玫瑰重新绽放。


 





一点点后记:


不知道我写得清不清楚,这里捋一下:


现实】:爱德华多出事了,他要被诊断为植物人,马克来了,申请梦境唤醒。他和克里斯两个人潜入爱德华多的潜意识。


【第一层梦境】:马克和克里斯塑造了一个完全相反的世界,暗示爱德华多的潜意识“马克猝倒了,需要梦境唤醒”。花朵的潜意识对此产生反应,出现在马克塑造的梦境中。马克和克里斯引诱花朵进入第二层。


所以文章一开始,花朵申请梦境唤醒救马克,就是假的orz…就已经是在梦里了。


【第二层梦境】:三谎言、H33之夜、帕罗奥图雨夜、合同。全是马克为了帮花朵拼凑完整的记忆和爱情,特意塑造给他的。所以花朵在【上】那个章节,一直在记起事情。




【第三层梦境】:帕罗奥图雨夜开始一切翻转,是马克为了刺激华多的脑部进行想象力,而创造的一整个世界。他们在里面过了10年。其实被困住的不是华多,是马克。




【第四层梦境】:花朵的梦境崩塌,马克不小心掉落到第四层。梦境越深越混沌,马克遗忘很多事情,过了一生。参考《盗梦空间》里在最深一层变老了的齐藤先生。




这个脑洞是周末下午躺在床上发呆时,忽然冒出来的。它就好像一个梦,就这么出现在我脑海里,让我一定要把它写出来。


文章原名是叫《你的一生》,可是后来要发的时候,忽然听到了网易云给我推荐的《six feet under》这首歌,歌词真的超级贴,所以现在这个故事就叫《六英尺深》。


六英尺比喻埋葬死人之地,它是爱德华多的潜意识,是爱德华多的梦的深度,是他们爱情的坟墓。但是最后爱情让马克把华多从混沌的潜意识里找了回来,坟头长出玫瑰,爱情重新绽放。


其实我并不是想写一个多么花俏的故事,归根到底我只是在写ME的爱情。我知道我的逻辑挺捉急的,可能上面的解释看完后,还有人有很多疑问,比如为什么他们不醒来啊,他们怎么醒啊,时间差到底有多少,第四层马克是怎么过一生的啊之类的。


那我能回答的只有Mark在现实里只是睡了24小时而已。


其他的我不想解释得太多,因为一开始Chris告诉花朵的关于梦境唤醒的技术,就都是骗他的233,真正的技术在【现实】这一层,我没写,你们可以自由想象。写出来会打乱叙述节奏,而且这些都不是我在这个故事里想说的重点。


而第三四层的梦境我都是抽取片段来写的,他们是不是真的过了十年,是不是真的过了一辈子,每一天是怎么过的?


其实梦境真的很奇妙,你在梦里时觉得都是连贯的,可是醒来只留下片段的印象,在这里也是一样,即使叫ME两人来说,他们自己也未必说得清,所以我这个讲故事的自然也说不清23333


第三层里到底是花朵的梦还是马总的梦?


我也不知道,他们做了很多很多的梦,有的是马总的,有的是花朵的。




不过归根到底,这个故事绝不是科幻故事,它本质上是个爱情故事。




这篇文算是我前阵子祈愿时许下的万字更文的还愿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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